Friday, June 01, 2007

早起

从来不喜欢早起,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出门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,情绪低落。这种英语称作“cranky”的感觉我记得小学就有,这么多年了也不能克服。如果实在该早起,常把闹铃五分钟五分钟地推后个七八次,再加上梦里起床洗漱个七八次,总得折腾上大半个钟头才行。

前天为了一个会该六点出门,照例把闹铃订到了五点,最后是六点一刻坐在了车里。好在那天路上不堵,听着音乐,心情居然不坏。想起多少年前读的《斯巴达克思》来,斯巴达克思与罗马执政官苏拉的遗孀-美人范莱丽雅-相恋,还生下了一个女儿。角斗士起义后的某一天,斯巴达克思秘密地赶到范莱丽雅的别墅与之相会,半夜到达后两情缱绻,互诉衷肠,难舍难分。到清晨六点,斯巴达克思不顾范莱丽雅的苦苦哀求,聚集起自己全部意志,克服动摇,离开了范莱丽雅,回到了角斗士的队伍之中。想到这里不由感慨英雄人物的毅力真非常人可以想像:不提离开妻子女儿罢,光是六点钟天不亮出门就不是能容易做到的。

(范莱丽雅)“今天晚上你不走了吧?……你明天走吧……黑夜里……旷野上多么荒凉啊,你也明白,外面多么黑暗……多么静寂……阴惨惨的……黑夜里走路是多么可怕啊……我一想到这个,就会打哆嗦……就会吓得浑身发抖……”

可怜的女人真的开始浑身发抖,她紧紧地贴到爱人的身上去。

“明天走吧!……等到天亮了再走吧!……等到太阳出来,整个自然界开始苏醒……当鸟儿发出千百种宛转的歌声……当你拥抱过我以后……当你吻过小小的波斯杜密雅那可爱的头以后……当你把这个小纪念盒的链子挂在你的脖子里,把它藏到你的内衣和胸脯中间以后……”

人对夜的恐惧大约是在亿万年的进化中形成的:寒冷、危险、阴惨、凄凉、绝望,所有这些不愉快的感觉都和夜连在一起,并且深深地埋进了人的本能和潜意识。在温暖的家里,舒适的床上,特别是又不需要早起的话,我倒并不容易被它困扰,反而会有种类似雪夜围炉吃火锅,雨天拥被读禁书的快乐。可是如果不能睡够,或者是一夜未眠,又必须早起的话,在黑夜的不安全之上又奇怪地加上了一种对白天的不确定,不愉快的感觉于是往往在黎明前达到顶峰。《聊斋志异》里常提到鬼在清晨听到鸡叫后神色惊惧,而后骇然而遁,--我疑心这里写的鬼对光明的恐惧其实是来源于人的体验。

又想到《约翰·克里斯朵夫》里耶南一家清晨的逃离故乡:

清早四点光景,时时刻刻看着表的耶南太太,点着蜡烛起来了。安多纳德也没怎么睡,听到声音也起身了。只有奥里维睡得很熟。耶南太太心里很难过的望着他,不忍把他叫醒。她提着脚尖走开,吩咐安多纳德:“轻一点:让可怜的孩子在这儿好好的多享受几分钟罢!”
  
她们穿好衣服,把零星的包袱也收拾妥当。屋子周围依旧静悄悄的;在秋凉的夜里,所有的人,所有的动物,都格外贪恋他们温暖的睡眠。安多纳德牙齿打战:身子跟心都冰冻了。
  
外边寒气袭人,大门呀的一声开了。随身带着钥匙的老女仆,最后一次来侍候主人。她又矮又胖,气急得很,身子臃肿得有点不大方便,但以年龄而论还非常硬朗。她脸上围着块布,鼻子通红,眼泪汪汪的出现了,看到太太不等她来就起床了,厨房的炉子也生好了,大为不安。——她一进门,奥里维就醒了。可是他重新闭上眼睛,翻了一个身又睡了。安多纳德过来轻轻的把手放在弟弟的肩上,低声叫道:“奥里维,我的小乖乖,时候到了。”
  
他叹了口气,睁开眼睛,看见姊姊的脸靠近着他的脸凄然微笑,摩着他的额角,嘴里说着:“起来罢!”
  
他就起来了。
  
他们悄悄的走出屋子,象贼一样。各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袱。……

这实在是写得非常的准确:冷天、早起、渴睡、出门、生炉子、还有亲人的过世,一切都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我自己的一个清晨。

1 comment:

Anonymous said...

梦里起床洗漱个七八次……哈哈,还真忙活